轻量化的休闲渔业、水产品加工流通等附属产业会成为未来很多退捕渔民的转产方向。
但近海捕捞不会消亡。漫长海岸线上仍有500多万传统渔民,虽然本地年轻人正在退出捕捞,但沿海社区的经济水平和相对较高的收入正在吸引更多的外来人口填补空缺。
今年71岁的牛春霞从小在山东省烟台市初旺村长大,往年9月初,为期4个月的黄渤海休渔期结束,歌舞声中,百艘渔船离港,这是一年里渔民最重视的时刻。今年的开海节没了,村民们加班加点搭好的台子只得拆掉。她一打听,传言是因为核污水排放,开海不要“动静太大”。
依傍国内四大渔场之一黄渤海渔场的初旺村,有着胶东地区最大的群众性渔港。
当互联网上充斥着对海鲜与渔业的焦虑,现实中的初旺村似乎显得平静。
余波是漫长的。随着海洋资源衰退、出海成本增加,减船转产已成为渔村的普遍趋势。回不去的传统渔业,将走向何处?
传言波及的近海捕捞
8月底开始,网络上传言不断:“海鲜究竟能不能吃?”“还有240天,就要到国内海域了。”一时间,不少消费者涌入海鲜市场,纷纷囤货。
“现在行情很好,供不应求,一直在涨价。”海鲜经销商吴宇杰说,近几周,他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9月2日,他一天就卖了1200箱、79万元海鲜。不少同行的订单量直接翻了一番。直到9月8日,他眼看着上升的营业额逐渐趋于平稳。
近海捕捞是初旺村世代以来的支柱产业。但这里的生活与生意,似乎并未因此受到太大影响。
“村里各种说法都有,是真是假,讨论得对不对,啥也不知道。”牛春霞嘀咕,但9月以来,鲜少有村民再提这回事。
9月7日早晨7时,初旺渔港人头攒动。渔民们支起遮阳伞、摆上泡沫箱,等路过的鱼贩物色、打包。几小时后,这些渔获就能运输到批发市场、海鲜供应商和餐厅。
牛春霞的女儿刘晓丽在码头边摆摊卖鱼。她24岁结婚时,和丈夫买了第一艘船。两人已经干了22年。
眼下她正焦心的是今年的渔获产量比往年还要不好。“海里的资源越来越少,活更不好干了。”
此时,鱼贩张鹏和吴宇杰正在靠港的大船上挑选渔获。一个半小时后,带了5个篮子的张鹏只装了一个半篮子的皮皮虾,加起来总共5斤。不少挑鱼的贩子和村民,空着手扫兴而归。
“现在近海捞上来的鱼都破破烂烂的。”吴宇杰说,除去小鱼、品相不好的鱼,能剩下十分之一就不错了。
张鹏苦笑道,今天的遭遇是近几年的常态,传统渔业资源富足、收入颇丰的黄金时期,已经一去不复返。
渔民们目前感受到的是渔业资源的变化,正在影响着他们的生计与未来。
繁殖速度跟不上捕捞
1991年,3岁的张鹏每天在海边消磨时间。他用手拎着鱼线,往上一抬,每次能钓十几条。“那时候,鱼特别多。”他笑着回忆,钓到的每条鱼都有将近半米长。
牛春霞说,2000年前,在初旺村,“搞鱼的”和“种庄稼的”大概是五五分。刘晓丽一家决定买船,就是想着村里渔业资源丰富,能够“靠海吃海”。
当时,刘晓丽和身边的渔船为了提高捕鱼的产量,纷纷买入“彩探”(彩色探鱼器)。探视器的屏幕上,大鱼是圆圈,小鱼是三角形,密集的点是鱼群,这样一来,鱼不管在哪儿,都能“一网打尽”。
她发现,有渔民想捕到更多的小鱼,把标准渔网改成网眼只有一两厘米的小渔网;船上捕到特别小的幼鱼也不会放生,这些小鱼上了岸没法吃,就通知工厂拉走,去做饲料、加工品等喂牛喂羊,有些直接丢弃在码头地上。
“自然繁殖的速度,跟不上渔民捕捞的速度。”张鹏说道。巨大的捕捞量中,能利用的产量却越来越少。
根据《中国渔业年鉴》,1990年国内近海捕捞量为594.4万吨,1999年已增至1203.46万吨,超过每年800万吨的捕捞承载上限,其中30%是充当饲料的幼鱼。研究显示,在鱼类成熟前进行捕捞,会让鱼种个头更小,从而为了捕到更多鱼,渔民们的网眼也在变小,形成恶性循环。
根据《中国海洋发展报告》,2000年前后渤黄海生物仅剩180种,比最早记录的300种减少40%。因此,1995年,黄渤海开始实行伏季休渔期,从最初的2、3个月增至4个月。休渔期间,渔政部门会在近海投放各类鱼苗。
尽管如此,张鹏觉得,“目前近海资源没那么乐观。”
刘晓丽提到,就拿小鲅鱼来说,以前一趟船捕一万多斤是常态,少说也有七八千斤,现在一趟捕四五千斤都是多的。她记得有一年开海,一辆车最多拉了3000多条鲅鱼。“这么多年来,就那么一次。”她说,这几天一辆车最多拉三四条鲅鱼,“直接砍了1000倍”。
“鱼的种类也在变少,很多鱼没了,像长江刀鱼,还有的鱼我叫不上来。”刘晓丽补充道,在码头,鱼价“随行就市”:渔船和鱼贩会根据市场行情商量一个统一的价格,各家开价根据鱼的大小、品相略有浮动。物以稀为贵,产量小的话,行情自然就上去了。
“但鱼价高不意味着能赚更多的钱,因为没有量。”刘晓丽说,哪怕是一角一斤的小鱼,五六万斤和一两万斤挣的钱也相差甚远。
如今,张鹏和吴宇杰指出渔民的无奈:一边是产量下降,让一些鱼成了稀货,但渔民的开价需要控制在合理区间;另一边由于“好货”不多,一些鱼卖不完,渔民只得让冷藏车低价收走。“统一就2元,总不能把货放在港口,第二天就臭了。”张鹏说道。
正在飙升的出海成本
曾经,初旺村凭借渔业生产成了烟台市的“亿元村”,村里盖满两层小楼房。刘晓丽记得,鼎盛时期,开渔期间的毛收入能达到五六十万元。
“现在收入不低,但很不稳定,看老天吃饭。”刘晓丽说,近几年,开渔期间的最低毛收入是20多万元。
刘晓丽和丈夫用攒下的积蓄,从最早的一艘小木船,逐步换成小钢壳船,5年前,他们终于买上向往已久的“大钢壳”。“20多年,一直奋斗到现在。”
但她算了算“养船”的支出,叹了口气。
刘晓丽说,一艘大船的造价是400万元左右,还得时常送到船厂保养、维修。大船不仅要送网、拉网,还要对渔获进行分解、归类的预处理,因此出海除了她的丈夫,还要雇13个工人。
“工人的工资年年涨。”刘晓丽指出,船长的工资是9万元,轮机长、船长助手8万元左右。三个半月的时间,她得发近90万元的工钱。
她提到,现在船只出海的油费已经涨到近6000元一吨。这样算下来,今年要拉200万元的货才能保本。平摊下来,每晚上得拉两万元的货。近几年行情不好的时候,一晚上的鱼只能卖1万多元,卖几千元钱的情况也很常见。
“海里能捞的东西太少了,出海的成本却在飙升。”张鹏记得,原先每艘渔船有燃油补贴,根据船的马力、航行里程发放,跑得越多拿得越多。2009年时,他看到一艘小船每年到手的补贴至少有10万元,有些大船能拿到60万元。但此后燃油补贴逐渐减少,直至去年彻底取消。
“去年港口的渔船出海,七成在赔钱。”他说。
2018年前,刘晓丽每年刚过完年,大概正月十五,便会和丈夫去威海石岛,北方最大的一个码头继续出海,一直到休渔期再回烟台。
正值冬天,有浪的日子里,海水拍打到甲板上下不去,结成厚冰,用铁铲也铲不掉。出海最快是12个小时,最久要30个小时。三四个月的工作,能让刘晓丽夫妇拿到10万元的毛利润,补贴给家里两个孩子去外地上学。
“现在出去一趟说不定还亏本,就干下半年三个半月得了。”刘晓丽说,身边越来越多的渔船正在缩减出海时间。不出海的日子里,很多人会去打打零工,她就在村里种植枣子、无花果,成熟后拿到摊位上卖,但终究不如捕鱼“来钱快”“赚得多”。
“渔民还是离不开海,出海才有生活来源。”她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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